中秋前夕,母亲从老家赶来,没顾上休息,就急忙解开她带来的大包小包,一样一样的东西被母亲摆放在了橱柜上。辣椒,一撮一撮,还带着叶子,油亮亮冒着红光。母亲喜不自禁低说:“你看,这苞谷糁是新下来的苞谷打的,香着呢。今年的雨水大,绿豆秧长势好,绿豆反而不是太好……”母亲拿一样说一样,“我还特意拿了点芝麻叶。”我惊奇极了,说:“这可是个新鲜东西,好久都没吃过了。”母亲捋了一下额前的白发说:“晒干的芝麻叶是干净的,只需用开水烫一下,就可以下锅了,吃前记得用盐和香油拌拌,芝麻叶搁香油,那味好极了!”
我解开装芝麻叶的塑料袋,黑乎乎的芝麻叶曲曲连连,一叶粘连着一叶,折折皱皱的叶脉,像极了母亲额头的那一层层皱纹,我没来由地鼻子一酸,心里一阵痛楚,往事历历,赫然跃上心头……
“芝麻叶,青又黄,半根面条一碗汤。”小时候,这样的顺口溜大人小孩当歌唱的。我的家乡属于丘陵地带,广袤的中原大地,在这里算不上广袤和辽阔了,因为紧挨着丹江水库,三面环水,贫穷的生活迫使我们总和各种各样能填饱肚子的菜菜瓜瓜打交道。
七月份,苞谷挂上了嫩红的胡须,芝麻也一节一节地开花了。放眼望去,大片片的芝麻地,红红白白。齐腰深的芝麻棵,根根直竖着,像马鞭一样,通身上下簇拥着粉白、淡紫、粉红的小喇叭花。蜜蜂嗡嗡嘤嘤地上下翻飞,爬在了花瓣上,口足并用地里外忙碌着。蝴蝶也不时地凑个热闹,这儿停一下,哪儿弄一下,扑扇着花翅膀飞来飞去。
芝麻的花期是短暂的,由下到上花儿渐渐凋谢,一朵朵粉嘟嘟的花儿刚落,芝麻茎梗于叶的夹腋间悄悄地拱出毛茸茸的芝麻栓来。这个时候的的芝麻叶子分外茁壮,透着绿油油的光,叶子厚实而饱满,用手摸一摸,温润而结实,心也随着踏实起来。
一阵微风挤进了丛垄间,叶子就忽闪忽闪地晃荡起来。腋间孕育的硕果,就在这母爱的摇篮里潜移默化地变大了。大片的芝麻地,动摇西晃,恍如酒醉的汉子,迷离地诉说着豪言壮语。
秋庄稼长期不长,时日不多,就到了芝麻“煞顶”的时节。芝麻梢头的小花渐渐残萎,叶腋间的芝麻栓已长有寸许长,三五个围抱着茎株,层层如塔,序列别致,环列一起。这时的芝麻叶子就像人到中年那样安详、谦和,把油水儿都让给了自己的儿女。阳光下,芝麻叶叶片略垂,浓绿中透出嫩黄,根部的叶子有的亦有凋落状态。大人小孩都知道,该是掐芝麻叶的时候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我们那里青壮年干重活,掐芝麻叶都是老人和孩子,三三俩俩一起挎着篮子进入了根根竖立的芝麻廓。按照大人的嘱咐,要看谁家的芝麻煞顶了才能掐,不然芝麻栓正上浆,会影响芝麻产量的。
好像商量过一样,只要有煞顶的芝麻地,大伙儿便一齐奔向那里。七月底,三伏天,人把深的芝麻地又闷又热,到处晃动着草帽的影子。也许是天生的巧手,也许是饥饿的召唤,女孩子在芝麻地里就像游龙入海,两只纤弱的小手像挽花一样,从芝麻顶上的小叶子开始,左右两手同时由上到下,“嚓、嚓”掐芝麻叶的响声清脆极了。
不要半天,一块芝麻地的叶子便被掐得干干净净的,只剩下光溜溜的芝麻栓紧紧地抱着芝麻杆。嘴巴漏着风的奶奶们用手巾擦了擦脸上的汗,笑得芝麻都醉了。
掐回来的芝麻叶不能在篮子里过夜,因为在篮子里都按得特别瓷实捂得很热,要赶紧倒出来凉一凉,然后在锅里煮熟。母亲先把篮子里的芝麻叶倒了出来,把发热的芝麻叶凉了一下,然后把大尺八锅添满水,灶下燃起旺旺的柴火,待水烧开,把芝麻叶摁进滚水里,不停地翻拌着,使其均匀透熟。直到把芝麻叶榨得“塌架儿了”,都平平整整地躺在锅里为止。
母亲一只手拿着大笊篱,一只手拿着筷子,把榨熟的芝麻叶趁热捞出锅,不用淘洗,直接拿到稻场上亮晒。三伏天,日头毒,约莫过有个把小时,母亲便头顶着毛巾来到稻场上,两手摸起晒在地上的芝麻叶,左右转动,来来回回,芝麻叶在母亲的手中不停地转啊转。太阳下揉芝麻叶,很少也要三遍,而且必须在狠毒的太阳暴晒下,只有这样,芝麻叶才晒得又干又好。三遍揉过去之后,芝麻叶就像一根根细细的绳子,曲曲连连、歪歪斜斜地躺在稻场上。
日落西山,稻场的芝麻叶也晒干了。母亲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芝麻叶,装进洗得干干净净的蛇皮袋子里,把袋口紧紧扎好。沾了泥土的芝麻叶,不但柔和爽口,而且一直能保存到来年的春天。事实上,每年的青黄不接时,我们都是吃着芝麻叶过光景。一袋一袋的干芝麻叶,养育了一个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大人和孩子。
留在记忆深处的,似乎都是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冬天,呼啦啦的北风刮进窗户,围着火堆的人们都渴望能吃顿饱饭。印象中,母亲总是去红薯窖,挑拣出一些拳头般大小的红薯。洗净后,抠去霉点烂疤,秃噜噜倒进前锅里,又随手抓一把芝麻叶放在后锅里。前后两个锅共用一个烟囱,前锅的红薯汤烧滚了,就抓一把苞谷糁撒在锅里,任其咕嘟,时间越长越粘越香。
后锅的芝麻叶烫软了,母亲把它捞出了锅,不停地搓啊搓,一遍又一遍,当初在地上揉的泥土不知道要搓多少遍才行,直到淘芝麻叶的水变得清澈,拿一片叶子在嘴里嚼一嚼,没有苦涩味道了,才算正好。然后把干净的芝麻叶放进瓦盆里,撒上点盐,用筷子在香油瓶里蘸一下,一滴香油就落在了芝麻叶上了,再蘸一下,又一滴落下来,很后要把筷子在芝麻叶上抹抹才算好。
红薯焖熟了,苞谷糁滚香了,芝麻叶也弄好了,母亲把案板上擀好的面条抓起来,擞一擞,再擞一擞,下到红薯锅里。待锅冒大烟上气儿了,就掀开锅盖,用筷子搅一搅,很后母亲把芝麻叶倒进了锅里,搅了一圈,再搅一圈,和着香油的芝麻叶面条,那个香吆,飘满了整个村子。
灶屋里热气腾腾的,满锅咕咕嘟嘟地翻着大泡,香香浓浓,甜甜软软,沁人肺腑,肚里就像斑鸠一样咕咕直叫,嘴里就像泉眼一样咽不完的涎水。红薯苞谷糁芝麻叶面条,我们兄妹像抢食吃的小猪崽子,母亲笑眯眯地边用围裙擦手边低声嘟哝:“芝麻叶是好东西哦,跟啥食儿都能搅合得来,能喂饱娃们儿哪!”
时过境迁,芝麻叶也成了遥远的记忆。现在走在大街上,常常看到推着自行车卖菜的乡里人,在篮子里都放上几坨芝麻叶,我都会买上一捆,回家按照记忆中的做法,或煮,或拌,然而吃在嘴里总感觉不够柔和清香,找不到土坯房里母亲做的那种浓香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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