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之前的曲小五还能蹦跶着跑两步。三岁之后,稍稍一跑,右脚就会疼痛。疼痛的曲小五指着右脚用嫩嫩的童声告诉母亲,我脚疼。母亲淹没在繁琐的家务事中,忙碌得团团转,头也不抬,说,没事,不跑就好了。
其实母亲知道有事。
母亲生了我们姊妹六个。因为讨饭吃的嘴巴太多,那个年代,我们的生活相当紧巴。可让父母心头欣慰的是,摔打着养活的孩子却都如河套边蔓延的野草一般顽强。没什么大病,一个个能吃能睡。唯有曲小五,三岁那年的一场“事故”,让她的命运有了急转直下的变化。母亲说,如果你父亲挂吊瓶的时候,小五不在炕上乱爬,;或者在乱爬的时候不去碰触悬在一边的针头,那么细细的针尖就不会扎进小五的脚趾肚里。小五嚎哭了一会儿,就去玩了。谁能想到呢,她会从此感觉脚疼,是真的落下病根了。
长到五岁的曲小五经历了一场手术,是母亲带她去做的。术后的曲小五仍旧不敢跑,但右脚已经不怎么疼痛了。不疼就意味着没事。从此曲小五跟我们一起继续被摔打着养活。干活,忙里偷闲地玩,偷偷想些女孩子的心事。
小学五年级时,曲小五发现一件很不妙的事情。她发现自己的右腿比左腿细,细得明显。这样她就不敢穿裙子了。本来裙子就不多,不穿就不穿吧。但是心里还是有些纠结。她又一次告诉母亲,你看,我的两条腿不一样粗细。母亲蹲下身仔细看了看,果真是。左腿的腿肚子已经开始丰满地发育,右腿的腿肚子却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瘦瘦,瘪瘪的。母亲当然知道,长成这样完全是那次事故的后遗症。但她也不知道还能为曲小五做些什么了,只轻轻安慰她,以后你就穿裤子吧,嗯,没事。
母亲的安慰让曲小五很不满。她在心里对母亲竟生出些小小的幽怨。“都怪咱妈,小时候没看好我,让我的腿长成这样。”我跟曲小五读一个年级,所以曲小五有什么话都会对我说。我也不能做什么,只是每天穿着漂亮的裙子,跟穿长裤的曲小五一起去上学,再一起回家做作业。
时光流逝得飞快。曲小五转瞬要出嫁了。要嫁的人住在山沟里,年少时没有了母亲。选这媒亲事是父母的意见。说曲小五自身条件不好,找个没婆婆的,就不会受更多的气。谁知嫁过去之后,公公屡次给曲小五脸色看,甚至动了手打人。曲小五气恼不过,也破口大骂。那个家里从此硝烟弥漫。
受了委屈的曲小五回到娘家后泣不成声。她看母亲的眼神怪怪的,似乎怀了极大的仇恨。我知道曲小五一定在心里说,都怪你,小时候没有照看好我,让我不能和其他姊妹一样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只能任人欺侮。懂得曲小五的人莫过于我。看着曲小五流泪,我的心也碎了。这桩婚姻没有给曲小五带来任何幸福的感觉。她心里对母亲的幽怨已经越积越深。
后来曲小五搬出了山沟沟,住进了镇里。她有了自己的房子。曲小五闲不住,除了在院里种菜,又绕着西院墙围了一圈栅栏,养鸡养鹅。下了新鲜的鸡蛋鹅蛋,她用竹篮装着送给母亲。她已经不能用步子丈量完从自己家到母亲家短短两里地的路程,剧烈的脚疼让她不敢尝试。去大医院看过医生,人家的结论是脚骨膜坏死,只能吃药慢慢养着,或者做手术。已经经历过一次手术之苦的曲小五不想再尝试手术之疼,她选择吃药,慢慢疗养。所以只要出门,曲小五就会骑自行车。自行车成了曲小五的拐杖。
长成大小伙子的儿子问曲小五,妈,你的腿怎么了?曲小五说,是三岁那年自己在炕上乱爬被针头扎的。我姥姥真是,就不能把你看紧点。儿子脱口而出。不能怨你姥姥,家里孩子那么多,要吃饭,要花钱,她顾不上来。说出这番话连曲小五自己也愣在那里。明明她心里的埋怨已经堆成了海,明明她的确是认为如果母亲足够尽职,就不会造成她今天的悲剧。可是当着儿子的面说出来的话完全不是心里想的那样。但或者,自己的想法是真的改变了,连自己都不曾察觉了吗?
曲小五想起了很多事。
儿子小的时候,常常哭闹。儿子一哭,曲小五就要起身哄。哪怕是在半夜,眼睛困得睁不开也要起身。否则孩子的哭闹不仅吵得第二天要出去打工的丈夫睡不好觉,就连左邻右舍也会不得安宁。白天,曲小五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要做饭。那一日,把孩子放在窗台玩,她在灶间忙碌。谁知孩子调皮,把脑袋塞进了窗前的栏杆里。栏杆的间距不到一尺宽,孩子的头缩不回来,吓得哇哇大哭。曲小五急疯了,找来邻居帮忙。好容易化险为夷。
曲小五因此想到了母亲。她只哄一个孩子就忙得团团转,而母亲哄大了六个孩子,既要忙活地里的,又要忙活家里的,还要忙活厂里的,母亲是怎么熬过来的呢?大概就是从自己有了孩子那时候起,曲小五开始深刻地理解母亲。她觉得母亲这两个字实在是不好当。
曲小五回母亲家的次数很频。做了什么好吃的,会给母亲送去。发现母亲的核桃奶、啤酒喝没了,她就会去超市搬来一箱。有时候年迈的母亲与四姐闹了别扭,曲小五就会把母亲领到自己家里,让她换个环境,消消气。尽管这样,母亲却很少夸奖曲小五。当着外人的面,她夸奖的孩子总是我。说她的大部分穿戴都是六女儿给买的,说六女儿每年在她身上搭了不少钱。曲小五听了这话先是笑笑,然后当着我的面神情忧郁起来。
“你看咱妈!”曲小五再说不下去了,冲到眼角的泪水似乎马上要滚落出来。
“我都知道,五姐。你为咱妈做了那么多事。咱妈是老糊涂了。”我安慰着曲小五。我心知肚明,这些年曲小五在母亲身上的付出可以记上厚厚的一个账本。
有时候我会把自己穿旧的衣服打包给曲小五。曲小五总会乐颠颠地对着家里的试衣镜一件件往身上比量。然后笑逐颜开地告诉我,每件都好,六儿,我都喜欢。曲小五不止一次拒绝我给她买新衣服。她说自己也不经常出门,再说就是出门,自己一个农村妇女有一件衣服穿就行了。我亲眼看到曲小五穿着我给她的裙子在院里喂鸡喂鹅。她的两条粗细不均的腿微微露出一截,像瓷器一般莹润。那一刻的曲小五真的很美,就像她栽种在门前的达子香一样,开放得纯朴自然,清香远播。
很近跟曲小五通了电话。她说后院的邻居又送给她一些瓶子,她要给母亲攒着。但也不能白要人家的东西,她攒了20个自家的鹅蛋给人家送去。我说曲小五你赔大了,这个钱让咱妈出吧。曲小五说,我赔的可不止这些。一样样算,咱妈能赔的起吗?再说,咱妈给了咱一条命呢。没有咱妈,哪里有咱们姊妹六个。这笔账怎么算?
曲小五说得都对。我在电话里嘿嘿地陪着笑。
武汉哪个医院治癫痫病很专业西宁小孩癫痫病医院郑州癫痫病医院哪家治疗的效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