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站在高岗上,向脚下那片被风雪覆盖的村庄张望,眼神有些迷茫。
今天是农历腊月廿四,过小年。吃完晌午饭,母亲就催他到天宝山八队找刘秀琴,他从没见过刘秀琴,听说这名字大概是在一个月前,那时他还在广州上班,母亲在电话里跟他说:“天宝山八队有个叫刘秀琴的姑娘,今年二十二岁,在广州皮具厂里上班,长得很秀气,讲话也温柔,你两要是能成,肯定是一桩好婚姻!”
阿来心里说:“结婚对象能相一个来过一辈子吗?”他想起几天前做的一个梦: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孩站在雪地里对着他笑,他很自然地走过去,牵起她的手,两人一起不知要往哪里去,漫天雪花落满头发,醒来后,他回味良久,却怎么也记不起那女孩长什么样儿。
阿来今年28岁,是个摄影爱好者,瘦高个子,双眼皮,大眼睛,单从外表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但性子冷,不爱与人打交道,身边喜欢他的女孩儿也不少,却还没有一个能让他想与之共度一生的。阿来是个随缘的人,但是他母亲心里可不这么想,这不,三天两头四处张罗打听哪家的姑娘人品好,还未出阁,就想着让阿来去相上一相,好尽早解决阿来的婚姻大事。
回想起来,这应该是母亲让他相的第二个对象。不能否认,母亲看中的都是性情温和、端庄贤淑的女子,很适合结婚,然而,阿来心底存着一份自己的坚持,他希望自己的另一半是自己真心实意想娶的,而不是父母让娶的。可是,这样的女子在哪里呢?只在梦里吗?阿来叹口气,眼神更加迷茫了,好一阵才收回目光,阿来抬头望了望风雪弥漫的天宝山,离八队似乎还有很远一段距离。
阿来打开随身携带的相机,准备抓拍几张山林雪景图,这边一丛山竹在白雪的掩映下,显得格外翠绿,那边干树梢上只留了一片泛红的树叶,景致也不错。一只白头翁从树枝上飞下,停在地上啄着什么。阿来调试着焦距,放轻脚步,慢慢靠近,眯起左眼,正要按下快门时,突然,一声踩响树枝的咔嚓声,惊得白头翁炸开翅膀飞走了。
“谁?干什么啊?”阿来错愕地抬起头。十步开外,一个女孩站在一丛山竹近旁,正抬起右脚准备往回收,脚下面赫然躺着一根枯树枝。阿来专心拍摄雪景,一开始压根没看到人,突然冒出的女孩让他吃惊不小。
“对不起啊!”女孩似乎也吓一跳,说:“我叫梅子,住在这山上,刚从街上回来。”女孩正准备从山竹旁走出来,又是咔嚓一声响,树枝断成两截,她慌忙把脚往回缩,躲在山竹后面,只露出半个头。
“出来说话!”阿来沉声道。
女孩犹豫片刻,还是略略站出了些,阿来扫了一眼,二十岁刚出头的样子,上身穿着白色羽绒服,下身是条蓝牛仔裤,手上拎个购物袋,略瘦,长相倒还有几分清秀。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阿来又问。
“我叫梅子。”女孩答道。
“梅子,过小年,你不在家呆着,跑到街上做什么?”阿来问道。
“喔,我妈让我上街买香烛纸钱,晚上要敬灶神。”梅子有些怯怯的。
阿来心想,这女孩年纪不大,还挺懂事的,但一想到自己的白头翁特写被毁了,声音不禁冷了下来,说:“我说梅子,你没看到我在拍照吗?你知道这么一张特写机会有多难得吗?”
阿来的责难语气,让梅子心里迸溅出点点火星,她冒着大风雪赶路,一心只想早点回家,压根就没看到有人在拍照,“我真不是故意的,真没看到你在拍照。”她不想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再说了,白头翁自己长了翅膀,它想飞我也拦不住呀,可能人家并不想被你拍到。”
阿来听完梅子的话,之前对她萌生的一丢丢好印象打了一个大大的折扣,冷傲的性子上头了,不想再理睬她,收好相机转身就走。
梅子望着阿来渐渐走远的背影,愣了一下,也没再说话。
阿来走得很快,上山的羊肠小道只有一条,已经被大雪盖住,只有些依稀可辨的脚印。小道两旁桦栎树的叶子尽数落下,松柏的叶子苍苍延展着,也被雪覆上一层白,像一件件蓑衣,崖边斜伸出一簇小而密的红果子,村里人都叫它救命粮。阿来打开相机拍了几张,突然想到自己还没吃过救命粮,于是身形一低试探着挪动脚,伸手去够那红而饱满的小果实,眼看就要够着一枝,“喂,不能摘——”一声脆生生的呼喊突然响起。
阿来吓了一大跳,一屁股墩坐到地上。一回头,又是那个女孩。
“你干嘛!”阿来恼了,要不是自己反应快,就她刚才那一嗓子真能把他吓得摔下崖。
梅子紧跑几步准备扶起阿来,嘴里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吓到你了,是我的错,我扶你起来好吗?”
“不用了,我自己能起来,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谁要跟着你,我家住在山上,我往家里走。”
“我往山上走,你也住山上,还真是巧啊!”阿来拍拍裤子上的雪,起身站好,说这句话,声音里带着轻笑,脸上却波澜不惊,令这句话变得又冷酷又温情,像一根软鞭打在身上,痒却不疼,梅子*一次有这种奇妙的感觉,愣了半天才喃喃开口:“我真住山上,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阿来看到梅子的痴样儿,心里觉得又可恨又可笑,突然想戏谑一下她,于是望着她缓缓开口:“好吧,你住山上,请问你住哪座山?”
“我,我,住天宝山八队。”梅子被阿来瞧得脸一红,舌头有些打结。
“哦?天宝山八队?”阿来重复着这句话。天宝山八队,自己不也正要去那里吗?他隐约记得天宝山八队和槐树三队都是从这条路上去,前边有一个分岔口,一条是到天宝山八队,另一条是到槐树三队,而去八队到底是往左还是往右就记不太清了,正有些犯愁走到分岔口不知该往哪边走,没想到竟碰上一个住那里的。
然而,阿来不想暴露自己不熟悉路,也不想让梅子知道自己也要去八队,他打算让她先走,自己在后面远远跟着。想到这儿,阿来说:“你回家是吧,赶紧走吧!”
梅子又一愣,有点摸不透阿来的想法,张张嘴准备多问几句,终究还是没问出口,抬脚就往前走。她隐隐发现阿来远远地跟在身后,几次准备搭讪,阿来总是不停地摆弄相机四处拍摄,并没有一点想理她的意思,于是便作罢。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雪地里,雪花一片一片,越飘越大,很快到了分岔路口,阿来看到梅子向左一拐,人就不见了,紧跟上去,刚拐进路口,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向前,路两旁开满山桃花,有粉的,还有红的,那些花瓣在白雪的妆点下,粉的更嫩,红的更艳,梯田叠罗,一层层白雪下面钻出一簇簇绿,三两家村舍白墙黛瓦,偎依在田野里,有一户烟囱里正冒着袅袅炊烟,村舍旁有一棵高大的香橼树,香橼树枝繁叶茂,绿得发墨,香橼树很下面一根斜枝桠上,挂着一个大红灯笼。
阿来举起相机一阵抓拍,信步往前,还未靠近院落,一只肥大的黑狗从香橼树旁边窜出来,一阵狂吠,阿来后退几步,黑狗并未追上来,定睛一看,狗脖子上拴着铁链。
“黑子,莫狂!”一声呵斥从院落里传出,一位穿着藏青棉袄的大婶走了出来,满脸堆笑说:“稀客,你找哪个?”
阿来走上前很有礼貌地说:“大婶,小年好,我向您打听个人,您这院子有叫刘秀琴的女孩吗?”
“有呀,你是哪个?找刘秀琴啥事哩?”大婶试探着问道。
“哦,是这样的,阿姨,我是一队的江来,找刘秀琴有点事。”阿来不好明说。
“哦,是你呀,江来,是你妈妈让你来的吧。”大婶喜笑颜开。
“您是?”阿来有点疑惑,难道这大婶是刘秀琴的母亲?
“快进屋,快进屋!”大婶热情地拉阿来,“秀琴是我女儿,她在家呢。”
阿来随着大婶进了一间屋,推开半掩的门,一大塘子柴火燃得正旺,一截带着松针的松树枝正被火燎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塘火上空吊着一排猪排骨之类的肉,满屋子飘着松针和着熏肉的香。“江来,快坐下烤烤!”大婶一边拉了张椅子招呼阿来坐下,一边冲着里屋喊道:“秀琴,刘秀琴,快出来!”
“唉——”一声拖长的应答刚落下,里屋的门帘被掀起一角,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孩站到了阿来面前。
“是你?”
“是你?”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
“秀琴,江来,你们认识呀?”大婶一脸的疑惑。
“阿姨,我们刚上山的时候遇到过。”阿来很快恢复了常态。
刘秀琴知道近几天会有个母亲相上的人来家里,但是没想到这个人是阿来。其实,阿来也感到意外,两人之前的相遇并不是很愉快,甚至有些冤家路窄的意味,而现在这两个冤家要坐在一个屋子里试着找“一见钟情”的感觉,还真是造物弄人啊!
阿来虽是个性子冷的人,但应变能力不容小觑,他礼貌地请秀琴先坐下,又给大婶让了座,自己挨着大婶坐下来,大婶坐在他和刘秀琴中间,这样一来,既不逾了规矩,又避免了尴尬。果然,大婶朝他投来赞许的目光,“是个好小伙子,懂礼貌,长得又帅气,哪家姑娘跟了你,真是有福气唷!”说完这话,又意味深长地望向刘秀琴。
刘秀琴当然看懂了母亲的眼神,脸上一红,之后,就是阿来跟大婶两人的寒暄,刘秀琴偶尔插上几句,一番交谈下来,大婶对阿来印象蛮不错。
阿来抬起胳膊看了下手表,时针已指向下午四点半,大雪也不见停,天色开始发暗,再走晚点回去就要摸黑了,就起身告辞,大婶又是一番挽留,说是吃了晚饭再走,阿来委婉地拒绝了。
刘秀琴看阿来要走,执意要送,阿来刚好也有话想问她,就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走出拐弯口,阿来问:“你不是叫梅子吗?怎么又叫秀琴?”
“梅子是我乳名,秀琴是大名。”刘秀琴说。
“哦。”阿来点点头,这解释也算合理。
别看阿来刚才在大婶面前还口若悬河,可现在跟刘秀琴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却不知道该从哪句说起,似乎说哪句都不太对。
刘秀琴也没再吭声,只是紧紧跟在阿来身后,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快走到那株崖边的救命粮旁边的时候,刘秀琴站住了,她望着阿来往前走,并没有再次尝试去摘救命粮果,这才准备往回走,忍不住地对着阿来的背影喊:“喂,等一下。”
“有什么事吗?”阿来停住,却并没有回头。
“以后不管什么时候上来,都不要去摘救命粮,知道吗?”刘秀琴大声说。
“为什么?”阿来回头问。
“救命粮底下的那块地是浮土,我上次摘救命粮吃时,差点从那摔了下去。”
阿来愣了下,认真看了一眼刘秀琴,她冻得有些发红的脸煞是可爱。他明白了,原来来时她并不是要吓自己,是那个地方危险啊,她执意要送自己,只为了让自己不能去冒险。阿来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久违的感动,他想走上前送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然而,他只是愣了一会儿,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说:“秀琴,谢谢你,天也不早了,你快回去吧。”他不知道秀琴是否还跟在身后,想回头看看,却终究没有回头。
风雪愈发大了,阿来很快走到了他初次遇见秀琴的那丛山竹旁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竹梢被白雪压得更低了,地上的积雪已经很厚了,那根踩成两截的树枝早已被雪湮没。他期盼那丛山竹旁边再冒出那个白色身影,他想再看仔细些,此刻,一只鸟突然从头顶掠起,把桦栎树杈的一撮白雪带飞,飞雪正撒在阿来的头上,阿来一不小心就白了头发。
望着漫山皑皑白雪,阿来突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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