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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小说】翠缺

来源: 情感文章网 时间:2022-04-19 11:44:32

天色暗下来了。

翠缺坐在自家的院子里,看着墙篱笆上的丝瓜架发呆。丝瓜架是春上她帮着娘搭的。这会儿花开得正稠,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泼辣得很。鸡们疯了一天,早早歇了。猪吃饱了,在圈里懒懒地躺着,偶尔百无聊赖地哼两声。翠缺把蒲扇往大腿上拍一拍,赶走涎皮赖脸的蚊子们。

缺,早睡啊,赶明儿好有精神。

村西头老坷垃家孙子要过满月,娘去帮着捏饺子。娘是出门前冲着翠缺说这话的。当时翠缺正端着一盆泔水走到猪食槽前,猪听到了动静,吱吱叫着,翠缺不理它,哗啦一下把泔水倒进去,猪拿鼻子试探了一下,还是吱吱叫着。馋货。翠缺骂道。她从糠篓子里抓了一把糠扔进去,猪这才把嘴埋进食槽里,哼哧哼哧吃起来,两只大耳朵时不时满足地扇两下。翠缺听见了娘的话,她没吭声,只管站在食槽前,瞅着猪吃食。猪把表面那层糠吃完了,又抬起头冲着翠缺哼哼。惯的你。翠缺拿食勺照着猪头就是两下子,猪委屈地叫起来。

天慢慢就黑透了。

不知什么时候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院子里菜畦啊丝瓜架啊鸡笼子啊都没有了轮廓,浸在湿润润的雾气里。翠缺摸了一把胳膊上鼓起的包,拿指甲慢慢地掐着,心里烦得很。

前天娘赶集回来很高兴,说是村里的家具厂又招人了。

这回就招俩。缺,试试去,风吹不着日晒不着,一个月八百块呢。

娘伸出两个指头比划了一下。那些出去盖房子的汉们家,又能挣多少?

翠缺埋头慢慢地喝粥,没说话。爹把饭碗一推,从兜里掏出烟荷包,慢条斯理地卷烟筒子。听缺的吧。爹把烟筒子叼在嘴上,两手在兜里摸索火柴。没个当爹的样子。娘把碗洗得咣啷啷响,缺,你倒是说句话。

家具厂在村南头,很气派。周围是玉米地,绿生生的一眼望不到边。

翠缺走到屋门口的时候迟疑了一下,大战隔着帘子一眼就看见了她。

进屋坐,翠缺。

翠缺不坐,在沙发边上勾头站着。

坐嘛。大战看着细密的汗珠顺着她的脸慢慢淌下来,一直淌进窄窄的衣领里,他使劲咽了口唾沫。

俺来厂里,给俺派啥活儿?翠缺冷不丁一问,大战一下子结巴起来。铰……海绵,就铰那个海绵吧。

太阳毒花花的,把玉米地烤出一片绿蒙蒙的雾气,空气里蒸腾着一股子青涩的气味。翠缺跳过一条垄沟,拐进村子。铰海绵是省力气的活儿,往日里都是大战媳妇铰,后来大战媳妇怀孩子,歇了,就让大战丈母娘铰。肥水不流外人田,还能帮闺女盯女婿的梢。女人怀孩子,很难熬的是男人。这个道理,谁都懂。

村委会门口,老袁家的油条摊子早已经摆出来了。老袁媳妇乍着油汪汪的手,冲人们打招呼,吃馃子吃馃子。这地方的人管油条叫馃子。可以拿钱买,也可以拿麦子换。村里人都喜欢拿麦子换,麦子是自家地里产的,总归比直接用钱少些心疼。翠缺看着几根饱满的馃子被老袁媳妇飞快地夹出来,搁到一只乌黑的铁筛子里沥油,一股焦香味一浪一浪直往她鼻孔里钻。她这才觉着肚子有点饿了。

回到家的时候娘已经把饭做好了。看见她回来就赶紧掀锅盖,一边朝屋里喊,吃饭。翠缺没接娘递过来的馒头,只是闷头喝粥。缺,说好了?翠缺没说话。娘摸得透闺女的脾气,不说话就是点头的意思。钱,还是那个数?爹瞪了娘一眼。娘就有些讪讪的。缺啊,到时候,咱置个好嫁妆。

铰海绵这活儿,忙起来,也就是一阵子,只要供足了缝纫的,就可以慢下来喘口气了。翠缺刚开始使不惯大剪子。这种大剪子比普通的大上好几号,尖长,刃薄,快得很。一天下来,翠缺的手就磨出了明晃晃的水泡。大战踱过来,嘴里丝丝吸着冷气。

疼不?

翠缺不吭声,低头铰海绵。大战嘴里停止了吸气,站在旁边看着她铰。翠缺被看得有点不自在。铰海绵的摊子在院子的廊檐底下。大战丈母娘回去了,大战说让她回去歇歇。风吹过来,慢悠悠地。蝉鸣像雨一样,一阵又一阵,密密的,洒的满院子都是。

渴不?

大战不走,眼睛像长了钩子。电话,大战电话。楼上有人喊。大战应着,转身走了。翠缺一下子把汗津津的大剪子扔在一边。

好像也是个夏天。玉米地正高。翠缺几岁?记不得了。晌午了,娘歪在炕上打盹,翠缺躺在旁边,装睡。晌午晌,老鬼涨。晌午错,老鬼过。娘警告过她,大晌午的,甭出去疯,有老鬼哩。翠缺躺了一会儿,偷偷地爬起来,光着脚,溜出院子。街上静得很。白花花的阳光像雨点子,噼哩啪啦溅进翠缺的眼睛里,她不由地闭了闭眼。不睡啊翠缺。翠缺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大战懒洋洋地走过来,光着膀子,大裤衩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肚脐下面。翠缺看了一眼那只肚脐,牛眼似的,冲她瞪着。她笑起来。你笑什么?大战被笑得莫名其妙。牛眼。翠缺指着他的肚子,你肚子上长牛眼了。大战也笑起来。笑着笑着,他忽然不笑了。说你吃甜秫秸不,我去给你尝甜秫秸。

玉米有一人多高,正吐缨子。大战拉着翠缺的手,顺着垄沟往深处钻。大战哥,吃甜秫秸。大战不说话,只是往里钻。玉米叶子哗啦哗啦地响,把翠缺的脸和胳膊划得生疼。翠缺站住,不肯走了。吃甜秫秸。大战说,想吃不?想。我这儿藏着一根。大战的大裤衩轰隆一下掉在脚脖子上。吃不?甜得很。翠缺好奇地看着那根直挺挺的“甜秫秸”,心里有点害怕。大战把她的小脑袋按下来。大战的手很有力气,她有点不高兴,使劲别开了。尝一尝嘛。大战有点着急。她想,娘也没告诉过她,这样的甜秫秸能不能吃。她伸出舌头,轻轻地尝了一下。大战啊了一声,浑身哆嗦起来,像打摆子。她真的害怕了。转身想跑,被大战一把抱住了。懵懵懂懂中,她感觉那根秫秸像刀一样刺入她的身体,她感到自己被劈开了。

后来的事,翠缺都记不太清了。可是翠缺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里。小孩子,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总有好玩的事情盛满她的心。挖知了猴等蝉蜕,捉喇叭虫喂鸡,去河套里采野菌子……

一直到了很多年以后,她才慢慢回过味来。大战这狗日的。她再也听不得大战这名字。在村子里碰上大战,她都只当没看见。没人的时候,大战就叫她。她朝地上狠狠呸一口,对着蹭过来的黑狗骂道,滚,不叫唤还不知道你是四条腿的。

吃过饭,翠缺洗衣裳。娘在一旁坐着,一五一十地数票子。缺,一千?翠缺不吭声,使劲地拧着她的花布衫。娘又数了一遍,缺,涨了?翠缺把衣裳啪啪地抖开,涨了还不好?看着娘发愣,顿了顿,说给二翠汇点钱吧,前天打电话来,说要交书费哩。

二翠是翠缺妹子,在县中学上高三。翠缺心里很是羡慕二翠。小妮子本事大,就凭着手里那支笔,一点一横,一撇一捺,硬是从村子里考到县里。明年,就要考大学了。翠缺也想上大学,可是翠缺不能。翠缺是老大。娘说,供两个,咱供不起。其实,翠缺也并见得多想上大学,她只是一心想离开村子,离开大战,离开玉米地。越大,越想离开。可是她知道,她离不开。二翠一考上大学,她就更离不开了。娘已经开始为她在村子里琢磨婆家了。

翠缺晾好衣裳,搬个板凳坐在影壁前面,瞅着满墙的爬山虎发呆。

今天快下班的时候,大战捏着一个纸包走过来,翠缺低头铰海绵,只当没看见。给。大战把纸包递过来。翠缺拿眼睛瞄了一下,猜出应该是钱。正犹豫该不该接,大战把纸包放在她手边,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身子,说翠缺,我……见翠缺还是低头忙着,就说早回吧,天黑了。翠缺是在快拐进村子的时候才打开那个纸包的。她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多了二百,原先说好是八百的。快收秋了。空气里流荡着庄稼成熟的气息。翠缺看着黑黢黢的玉米地,感觉心里某个地方被使劲戳了一下,疼痛像一根细细的线,渐渐扯遍了全身,扯得她的两只手腕都酸麻了。她在心里骂自己,贱,离了这狗日的,能饿死人?

这几年,大战是发了。大战是个脑瓜活络的人,一个人跑南方打工,硬是把人家的手艺学回来,在村子里办起了家具厂。邻近几个村子,都有人在端大战的这只饭碗。大战的名气就响起来。村里人都说,看人家大战,能人哩。有闺女的人家,心里都惦记着大战。翠缺娘也不例外。有一次娘又提起来,说大战这孩子,本事大,跟了他,一辈子享不尽的福。当时翠缺一下子就恼了,说天下男人死绝了,也不会看一眼那堆臭狗屎。娘给她噎得半天说不出话,心想这闺女,八成是癔症了。

大战娶媳妇,排场闹得很大。那时候大战的二层小楼已经盖起来,在周围平房的簇拥下,显得相当霸气。大战娶的是邻村的媳妇,一下子把本村的闺女们都得罪光了。大家对新媳妇横挑鼻子竖挑眼,都把人家贬到了泥巴里了。翠缺心里也不是个滋味,有那么一点酸,又有那么一点苦,还有那么一点疼。翠缺这时候才明白,那堆臭狗屎,被别人捡到自家粪筐里了。

大战的厂子招工,翠缺不是没有动过心,谁跟钱有仇?爹是老实人,只知道土里刨食,又供个学生,日子就紧巴得很。连喜桃都在厂里挣工资了。喜桃跟翠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逢集上,喜桃拿出她的工资,给娘买了缎子袄面,给爹买了两瓶酒,把爹娘喜欢得到处说,我家桃子买的,净瞎花钱。喜桃还给自己买了一条连衣裙,水红色,上面有一波一波的水纹样的影子,那水纹浅浅的,乍看有,再看又没有,整个裙子就显得水阴阴的,雾蒙蒙的,穿在身上,人显得特别的媚气。翠缺一下子就看呆了,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娇俏的喜桃了。那天晚上翠缺没有睡好,翻过来,倒过去,脑子里老是晃着那条裙子,她想,这裙子穿在自己身上,该是啥样子?

那一天,翠缺在地里打棉花杈子,远远看见喜桃像一片云彩一样从厂子里飘出来,风钻进她的裙子,像涨满了的翅膀,水红的翅膀。翠缺的心忽然疼了一下,这裙子是用大战的钱买的,就是大战买的,也就是大战买了送给喜桃的。她知道自己没道理,可她还是忍不住要这么想。今年棉花长势不错,棉花桃子一嘟噜一嘟噜,直打人的腿。翠缺一把揪下一颗青桃子,骂道,这生桃子,咋就死不开窍?

八月十五说到就到了。村子里,这是个大节气,正赶上收秋,这个节就过得又忙碌又喜庆。厂里发了一百块钱,算是过节费,大家都喜洋洋的,干起活来格外卖力气。翠缺的海绵早已经铰完了,她磨磨蹭蹭地走到很后面。中午大战过来说,翠缺你下班晚点走。见翠缺不吭声,又说,有事。

毕竟是中秋的天气了,天一下子变短了。夜色像鸟的翅膀,一扑扇一扑扇,慢慢地把院子都铺满了。人们都走了,院子里就显得空旷起来。雾气漫上来,湿漉漉的,直扑人的脸。

这是你的。大战把一个纸包递过来。见翠缺不动,说过节费。

我领过了。那这是奖金。

翠缺不再说话。

还有,这盒月饼,城里商场买的,好吃。

起风了。翠缺的裙子飞了起来。裙子是湖蓝的,这时候就是夜的颜色了。大战说翠缺,翠缺不吭声。大战说翠缺,翠缺还是不吭声。大战一把把她揽在怀里,大战的喘息和汗味一起向她袭来,翠缺的呼吸一下子乱了章法。

翠缺,甜秫秸,想尝不?

下露水了,有一滴正砸在翠缺的眼睛里。

翠缺。大战的声音慢慢地软下去,身子也慢慢地软下去。翠缺,你……

翠缺看着那把大剪子在大战的胸前颤悠了几下,终于不动了。她轻轻叹了口气。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月亮慢慢地爬上来,亮得很,只是不怎么圆。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哩。翠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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